荆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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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米】谢幕

圣诞贺文,就算迟了两天也要腆着脸说圣诞快乐。



厚重而漆黑的帷幕垂落下来,把流淌在舞台上的金色光辉笼进它的身后,那些微笑着的、裹起繁琐礼服的演员们也随着光芒的逝去,消失了。

经久不歇的掌声依旧回荡在偌大的圣卡洛剧院之内。

“我想请求这谢幕能再迟一点。”一位蓄着金色长发的年轻人说道。他把自己的声音把控得如此轻柔,与深夜里沉睡者无心的絮语别无二致。

“是的,这是多好的歌剧啊。”黑暗里有谁附会。

“它多好啊。”金发的年轻人重复了一遍。

 

“拉美莫尔的露琪亚”,这是这场歌剧的名字。

金发青年坐在观众席上,他的面孔遮藏在黑暗之后,面上镶嵌的一双玻璃似的眼珠凝视着舞台。他并非是孤身一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老者。

这个老者老到需要支撑着一支拐杖才能行走,被搁置在一旁的金属拐杖则是证明。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很瘦削,放置在双膝上的一双手尤其如此。而他的手食指关节有些变形。

即便是低垂着松垮的眼皮,这位老人身上还是附着着一股属于枪械的硝烟气息。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好的枪手——现在说不定依旧是。

老者称呼年轻人为乔鲁诺。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场歌剧。”老人问他。真是太过衰老了——说话的时候每吐出一个单词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歇息。

年轻人耐心而仔细地听着他的话,就像在沙滩上拾捡海螺一样仔细,随之回答:“因为我觉得电影对你而言太刺激了。”

老人为这个理由感到不满:“……那可不一定。”

“是这样。”

“我的心脏好着呢……”老人含混不清地低估两声,随后因为歌剧的开场把未吐出来的尾音收进喉咙里。

前奏曲躲在帷幕之后像碎语一般流入耳内,泄露了故事里他们将来的厄运。

开幕。

老人开始还能清醒地看着舞台上的斗争与搏杀,可不久就对它丧失了兴致,眼皮缓缓朝着下眼睑贴去。

舞台上女主角的兄长仰着头颅从那弯折的颈柱里喝出高昂愤怒的歌曲。小提琴拉出的弦音和歌者演唱的曲子都应该使人感到激昂,但老人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血液和心跳的加速,他就在这刺激心脏的音节中阖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沉沉睡去。

乔鲁诺靠着座椅,一只手支着脸颊。他发觉了同伴悄无声息地陷入沉睡,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为他披上,随后将目光挪回舞台上。

他欣赏这样讲究漂亮的修辞,尽管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可惜这期间老人从未醒过来,乔鲁诺只好一个人观看了接下来的整场歌剧。没有人能让他悄声依附在耳边商讨这转折的剧情、和演员们巧妙的歌技。

这是一起悲剧。

不幸的露契亚。他这么想着。

被兄长欺骗,被自己的家族欺骗。

第三幕的结尾,女主演的歌喉里涌出露契亚悲切的哭声。她所饰演的露契亚终于因兄长的暴行迎来了死亡。舞台上的人们换上了黑色礼服和斗篷,举着一把一把黑伞。为她举行葬礼。

悠长的钟声带着冷意散布在剧院里。

乔鲁诺交叠的手指颤了一下,随之指尖死死地抵住了指腹下的骨头。

露契亚所爱之人听闻她的死讯,跪在了地上。这时奏响的乐曲却离奇地变得轻缓婉转,乃至可以是轻快的。

“我跟随你。”那个男人执着地唱道,对着苍白的鬼魂。

墓地后映衬着一枚巨大的圆月。

乔鲁诺听着这——这关于死亡的,极为美妙的歌曲,为这动人的歌词赴死似乎也是美好的。舞台上昏暗的墓地落在他的眼珠子里,反射出来的光锋利得宛如刀刃。

这美妙的死亡使他产生了敌意。

 

——那美妙的死亡使他恐惧。

一直垂敛眼皮打着瞌睡的老年人突然醒过来,他睡着时仿佛连肺也休息了,为此在睁眼的一瞬间像窒息许久的人突然得以呼吸一样猛喘一口气:“嗬——”

他的喘气声很浑浊,好像喉管里积满了浑水。

“刚刚是不是奏响了钟声。”

“是的。”乔鲁诺温和地回答。那钟声确实太过洪亮,使得他的同伴在梦里也听到了。

那位老人牵动脸上松垮的皮,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我还以为我死了,而那是为我奏鸣的钟声。”

了解他的人大抵明白他是在对死神嗤之以鼻。

乔鲁诺祷告般的双手松开,而去握住了老人瘦如枯木的手。

“不会,不会,”他笃定地说了两次:“你的钟声还很遥远。”

老人看着面容年轻的乔鲁诺,仿佛是嗤笑他似得。

“不管你怎么拒绝——”老人说。

舞台上的埃德加唱完了那首哀伤的歌曲,拔出了短剑,把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我的人生也会像那样谢幕。”

乔鲁诺不再言语,他只是阖上了他的眼睛,像是不忍目睹舞台上埃德加的死亡一般。

“至少,至少请再迟一点。”他轻声说:“我想请求这谢幕能再迟一点。”

“你不能。”老人回答。

唱完这首歌曲之后,男人倒在了地上,与鬼魂一同沉睡。

灯光突然熄灭,掌声雷动。

他们在歌剧散场之后离开。乔鲁诺扶住了老人的手,他们携手踏出了这个剧院。

“你感到寒冷吗。”虽然那不勒斯的冬天很温暖,但毕竟他是个老人了。

“对,所以我不打算把你的外衣还给你。”老人回答,然后拽紧了刚刚睡着时乔鲁诺为他披上的大衣。

“我还可以再脱掉一件西装。”乔鲁诺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自己的扣子。

“收着你的衣服,”老人说,枯瘦的掌心贴住了乔鲁诺的衣领:“我不冷了。”

乔鲁诺低声说:“没关系。”

老人看了眼乔鲁诺,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之回答:“好吧,也是。”

他们一起坐上了轿车。

 

乔鲁诺失去对温度的知觉了——现在。

可能是因为当初他那位父亲的缘由,他的体质不再与寻常人相同。他的年龄停在了二十几岁,头发与指甲都不再生长。

但他还是与吸血鬼有差异。他不需要吸食人血,并且一直暴露在阳关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仿佛拥有他那位邪恶的父亲除了带给他不老这个好处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弊端了。

不,其实是有弊端的。

乔鲁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己依旧年轻的脸,又看了看那位与他一起从剧院出来的老人,不着痕迹地把一切不安都掩埋在平静的外表下。

米斯达。

老人名叫盖多.米斯达,意大利人,黑手党的枪手,他爱的人。

他老去的情人。

乔鲁诺现在总是呆在米斯达的身边,因为——米斯达会衰老,而衰老的结果都是

乔鲁诺不愿把那个词汇说出来,在歌剧里被大为吊唁的词汇。

他仿佛在挣扎着追逐时间一样。

——我想请求这谢幕能再迟一点。

乔鲁诺又一次把双手交叠,脸朝向窗外。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一排排彩灯跟冷杉示意,圣诞节快到了。商店铺子上陈列各式礼物跟彩色的糖果,到处都摆着那顶红色的圣诞帽子跟花哨的袜子。

“现在家里是摆了一颗冷杉,树梢挂了颗金色的星星就没了,是吗。”米斯达看着街景想起这档子事。

“我可以想办法布置得更像样一些的。”乔鲁诺接话。

“不,算了,如果你让槲寄生密密麻麻地长满整个天花板,过来照看我的小姑娘会不知所措的。”米斯达说。

乔鲁诺闻言笑了一下。

米斯达是指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他现在记性不太好,许多过去发生的事情他都遗忘了。为此乔鲁诺会将那些琐碎的细节当做故事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述。

一遍又一遍的。

这件事就是乔鲁诺频频提及的,米斯达甚至能够记住它。

 

几十年前的一个圣诞。与往常别无二致,没有下雪,寻常得几近平庸。

那时候乔鲁诺和米斯达坐在咖啡厅里,在商谈些事情,是什么内容连乔鲁诺也不记得了。他们商讨完后,侍应生过来收拾桌子,而米斯达突然举起了一枝槲寄生,举过了乔鲁诺的头顶。

如果两个人被发现在槲寄生底下一起站着,那就必须接吻——是这么说的吧?

“行了,我们得亲一下了。”米斯达说。

这或许是意大利男人的常用手法,但当时的乔鲁诺甚至还没有米斯达高,他像那些在街上被米斯达搭讪的姑娘一样有些无所适从。

米斯达那一整天看起来都有些得意。结果在夜里回家时,一踏进家门,他就发现天花板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槲寄生。而乔鲁诺站在屋子里,手上还挽着郁郁葱葱的枝叶。

“晚上好,米斯达。”乔鲁诺那时候说。

 

“我似乎有些怀念那时候了。”乔鲁诺把清澈明亮的目光投了过来。

这让米斯达感觉不自在了。

“别那样看着我。我老了,”米斯达比划了下自己:“你看得出来吧?”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乔鲁诺说:“我也不再年轻。”

米斯达应道:“好了,打住吧。”

车辆沉默着穿过一片热闹的街道。

后来他们下车了,互相扶持着走进暖和的屋子里。

乔鲁诺烧了一壶水,转身点燃了壁炉,这让色调有些冷漠的墙壁显得柔和起来。米斯达转进房间里,开始翻找东西。

乔鲁诺转过身时,看见米斯达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左轮。

年老的枪手把弹仓打开,住在弹仓里的小人们本该跳出来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嚷着要吃饭,但是没有。那里只有子弹,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米斯达现在衰老到精神力都开始匮乏。

“我的旅途结束了,跟你同行的人不会再是我了,乔鲁诺。”米斯达说。他啪得一声又把弹仓合上。

乔鲁诺张了张口,结果米斯达没搭理他,他把枪放到一边,坐到沙发上撑着自己的拐杖,径自说了下去:“我老了,这很正常,我也不会为此难过。我所无法接受的是我不能前行了,我失去了辅佐你的能力。这感觉就像一把枪耗尽了子弹。”

老人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压抑着咳嗽的气声继续开口:“可你还没完,你得继续让垃圾们滚出去,当整个意大利的清洁工,你得继续上路。你好年轻。”

“咳……”他小声地咳了一下:“我会生气,我感觉我被落下了,但是这没办法。不要扭头朝我这个人看,我是你的过去了,老板。”

米斯达的嗓子越说越哑。

“你该重视的时像我一样的那种人,而不是我,已经老去的我。”

乔鲁诺知道在他说完之前让他闭嘴歇息是不可能的,为此只有把茶端在他的唇边,指望他等下会低头喝两口。

“我追赶不上你了。”那个老人最后说。

乔鲁诺看着他,看着他长满皱纹的脸,心里好像被月季的荆棘刺中一般难过。

“不是的,我的米斯达,”后来这位金发的年轻人伸手握住了老人枯木似的手掌,他以温和诚挚的语调讲述道:“是我已经无法追赶上你了。”

年轻人说:“我静止在这儿,就像冬季里被风雪束缚的河流,而你依旧轻快地朝着远方行去,跟迁徙的候鸟一样。并且最后会停留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米斯达平复了呼吸,他端起茶水喝了两口,随后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可怎么办。”

“所以我想……”乔鲁诺叹息道:“请你等等我。”

“你不能。”米斯达的笑容突然收敛了。

乔鲁诺将伤感袒露在目光中。

 

这个枪手的人生的谢幕还是到来了。

在那不勒斯一个温暖的秋天,那位老人就像被屋子里的暖气蒸得昏昏欲睡似得,听着他喜爱的卡朋特的歌曲,阖上了眼睛。

乔鲁诺还是很年轻,他的腰身像少年一样挺直:“会有人接送你的。”他对坐在木椅上的米斯达说。

“你是指我以前的同伙们?”

“是的,是他们。”乔鲁诺为米斯达捻了捻披在膝盖上的毛毯。

“我并不畏惧死亡,乔鲁诺,即使你不如此安慰我我也不会畏惧。”米斯达回答。

“我知道。”

“你能看见我生命的光火正在熄灭,是吗。”

“大概是的。”乔鲁诺说。他睁着自己的眼睛,去见证米斯达灵魂之火是如何熄灭的。

“别看了。”米斯达费力地将被他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抬起,遮住了乔鲁诺的双眼。

乔鲁诺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轻松点。”米斯达最后轻声说。

“……谢谢你。”

放在乔鲁诺双眼上的枯瘦的手垂落下来。

米斯达手里的书“啪”一声砸在了地上,却谁也不能惊醒。

那不勒斯也有枫叶树。四处都是凋零的、美丽的枫叶。它们鲜艳得像土壤淌出的血液。

 

某一日,乔鲁诺坐在敞亮的屋子里,他合上书,转身把它放回书架上。

他背对着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结果那光像一把刀刃一样径直刺进了他的胸膛。或者说他几乎融化进了光里。那些辉芒刺穿了他的皮囊、器脏、最后是骨骼。乔鲁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感受被灼烧的痛苦,一切如此突如其来。

……追上了。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被金色的锡箔纸所覆盖,书页边沿锋利的闪光切开了他的眼睛。

在一阵风过后,乔鲁诺消失了,就像吸血鬼那样化为灰烬。

“啪”

书再次掉了下来,这回落在一堆薄薄的灰尘上。

 

 

 

===========与他们无关的一段对话==========

 

“我听闻时间是个男人。他戴着平顶的高礼帽,黑色浓密的卷发覆盖住他的脑袋,尖鼻子,白皮肤,他还长有画眉鸟一般的眼睛。你说不上来他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却也不是平庸的。

“时间深爱过凡人。他爱着一个年轻的女性。当时间与她共同在城镇里行走的时候,枫叶是青绿色,在一眨眼间又化作金黄;日之船恒久地在天空划行,来回载渡着明月和繁星;阁楼上的金盏菊与黄莺一并苏醒和沉睡。

“成为时间的恋人是多么的幸运啊,那女人或许会这么想着。她甚至能看见星辰的轨迹,以此将陨落的流星拥在怀里。

“时间就与她这么走着,女人一路拾着朝霞和夜晚,因此她就落在时间身后。终于有一天,她捡到了一根纯白如银的长发。女人疑惑地起身,看到她的恋人已经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了。于是她抱着朝霞,抱着夜晚,急匆匆地朝着时间跑去,但怎么追赶也追赶不上他。”

“后来呢?”

“等时间回过头时,那女人已经成为一具枯骨了。她怀中的流星散落一地,变成了泛着光芒的河流。这条河后来汇入了波河。”

“奇怪的结局。”

“没有人追赶得上时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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